口述历史|专访物理学院87级少年班院友范辉军

编者按：在华中科技大学物理学院40周年院庆之际，2023年2月3日上午，编者通过远程连线的方式采访了范辉军老师。范辉军老师系北京大学数学学院教授、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获得者、长江特聘教授，担任北京大学数学和应用数学教育部重点实验室主任、中俄数学中心副主任、中国大百科全书数学卷数学物理组组长，曾任北京大学数学学院数学系主任，曾获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等荣誉。主要从事数学物理和几何学方向的研究。

作为1987级少年班的院友，范老师为我们讲述了他在原华中工学院物理系，现华中科技大学物理学院学习生活的故事。（本文由蔡思嘉、刘蔚佳访谈整理）

必然的偶然：从小县城走进华工少年班

1985年，为培养杰出人才，包括华中工学院在内的12所高校获批开设少年班。华中工学院采取低年级在物理系培养，高年级分流到其他院系的培养方式，共招收了10届，培养了161名少年班大学生。范辉军老师于1987年从湖南省郴州市宜章县一中进入华中工学院，成为第三届物理系少年班学员，入学时年仅15岁。时至今日，他仍是宜章县一中走出的唯一少年班大学生。范老师回忆时感慨，这真是一次偶然的契机，令他敲开华工少年班之门。

"记得我刚入高一不久，我们中学的谭教导主任碰见了我，说刚收到了一份华工少年班的招生简章，你要不要去考一下？那时我在中学的成绩非常好，尤其是数学和物理，而且初三时已经把高中数学看过了一遍。我犹豫了一下就答应试一试。这一试就考中了。第二年九月我就到武汉入学，那是第一次来到大城市，感到一切都无比新奇。"

来自天南地北的17名年轻同学组成了87级少年班。谈及对同学们的初印象，范辉军老师说，这是一个人才济济的地方。

"华工少年班的氛围非常向上，同学们在学习上也是你追我赶，很较真，看谁解难题解得更快，甚至比赛谁下棋下得好。起初我还不太适应这样的气氛，在我眼里，他们都是神童，而我只是成绩好一点，并不是什么天才少年。但慢慢地，我开始适应这种友好切磋的环境，成绩也越来越好。"

充实幸福：校园里的课余生活

少年班的同学们在本该上高中的年纪进入大学，生活上固然很不适应，但老师们的关心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范老师仍对师生间的温暖情谊记忆犹新。

"初到武汉，面对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校园、陌生的生活，有几个月都不太适应。当每天独自行走在迷宫般的校园时，会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就会特别想家。

幸好少年班的老师们帮助我度过了那段想家的日子。主管我们的有宋老师，任老师和钱老师。我们的辅导员任淑香老师对我们很关心，有时会带我们少年班的同学到家里一起包饺子。教我们英语的李沪老师和教高等数学的朱自清老师也会带我们去家里吃饭，对我们很亲切。现在回想起来，任老师当时很年轻，只有三十多岁，不过我们的年龄只有她的一半，所以会觉得她像妈妈一样。李沪老师教过我们很多英文歌，现在每次听见'Yesterday once more'这首歌，就会想起当年的日子，想起那些老师和同学们。"

谈起课余生活，范老师对丰富的活动侃侃而谈，少年班特有的围棋赛；物理学院一脉相承的体育活动—足球和篮球；以及现在已经不常见的学生舞会......

"少年班经常组织围棋赛，而我自己很喜欢运动，喜欢打篮球、踢足球，少年班踢足球的同学比较少，于是我就和学院本科班同学一起在西操场踢足球。因为足球我交到了不少好朋友，我记得'蚊子'经常带我去踢球；记得经常与班上的大力士陈高中掰手腕，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经常听关文龙唠嗑，听方忠侃大山，他们成绩都特别好。和现在不同的是，80年代的学校经常办舞会，周末的时候我们经常溜进舞会看高年级跳舞，但由于年纪小，也不敢邀请学姐们，只能羡慕不已的站立一旁。"

范辉军院友在青年园写作业

80年代的学校还没有现在这么大的面积，但校园内依旧绿树成荫，夏日很方便乘凉；学校背靠的喻家山，亦是团建的好去处。彼时的食堂种类也已经十分丰富，范老师回忆起食堂的饭菜时，对豆制品赞不绝口。

"华中工学院是四四方方的，被梧桐树覆盖，夏天确实很凉快。我们平时也喜欢去喻家山爬山。食堂是非常不错的，虽然米饭味道一般，但菜的种类比较多且好吃，尤其是豆制品的附菜，二毛五一份，又好吃又便宜。"

乐在其中：物理系的本科生涯

经过在少年班两年的学习后，同学们被分流至不同专业继续本科课程的学习，如计算机系、电子学系、经管系。分流后，范辉军和郁司夏二位87级同学，和后来88级龚云贵同学都留在了物理系，并同时大学毕业。

"因为热爱，我选择了留在物理系。最初少年班由物理系代管，在一二年级时就上了许多物理课，并且物理系的学制只有四年，去其他学院需要五年才能毕业。"

1983年10月15日，华中工学院发出院办字〔1983〕154号文件《关于物理和固体电子学系改名为物理系的通知》，物理系正式成立。在范辉军老师看来，尽管80年代物理系成立之初，师资、教学各方面仍在磨合，但已呈现出了优良的学风。

谈起对其影响深远的老师，范辉军老师动情地细数起曾在物理系接触过的老师们：电网络理论课中，来自电机系的教师对其讲授内容烂熟于心，课堂上激情澎湃；吴颖老师活跃在量子力学教学前线数十载，是位有个性而值得尊敬的教师；毕业前，物理系王书记贡献大量时间与班里的每一位同学讨论未来规划，认真细致的做好每一位同学的工作，放眼过去与现在都及其难能可贵。

"一个学校的学风，一要看老师教学是否认真、内容是否完整、作业与考试是否严格，二要看学生是否乐于、勤于学习。华工物理的学风是非常好的。学校对少年班非常重视，为了加强教学，配备了许多骨干教师。令我印象深刻有教理论力学的张端明老师，同时也负责少年班的管理工作，他在学业上对我们要求严格，授课也非常严谨，是一位严肃但水平极高的老师。同学们都乐意花心思学习，常常聚在一起讨论问题，有空就会去教学楼自习。"

物理系的专业课程中，实验课是重头戏之一。聊到对实验课的印象，尽管三十多年过去，范辉军老师仍能清晰地脱口而出本科期间做过的物理实验：激光模拟信息传输、测量加速度等等，他声情并茂地为我们描述实验中用过的电路、光路、扭摆、示波器......

“有些同学做实验很厉害，一做就能达到实验精度，而我的手比较笨，实验数据总与理论相差甚远。尽管我非常喜欢实验，但这也让我意识到，或许自己不太适合做实验，这也成为促使我向理论方向转变的原因之一。做实验需要耐心，尽管实验原理的推演并不复杂，但做出实际效果却挑战极大。比如引力中心山洞实验室中的一些仪器，需要精细程度极高的打磨。”

华中科技大学从华中工学院一路走来，一直是工科领域的强校。范辉军老师称，从那时起，学生就需要学习《工程制图》这门课程，这在国内的物理专业培养中极具特色。在自己现今从事的数学物理理论研究中，本科期间学习过的课程，仍春风化雨般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

"虽然现在从事理论研究，但在华科学习期间接受的很多工科训练，让我在研究中会有别样的优势。数学系的训练注重逻辑性、体系性，但只有少部分人会跨领域研究。我认为，做研究不存在方向，只存在问题，如何运用所拥有的知识解决问题才是最关键的。物理系本科的培养在知识结构上几乎覆盖了物理学所有基础知识，这四年奠定了我的物理基础，也对我后来的研究方向有许多帮助。毕竟所有学过的东西都不会白费。"

范辉军院友的毕业证

相互成就：物理与数学的纠缠

从华中工学院物理系毕业，一路走到北京大学数学系担任教授，范辉军老师坦率地告诉我们，他内心里对自己十分自豪。物理系就读期间，他便展露出对数学与理论研究的浓厚兴趣，会主动前去数学系听课、与数学系师生交流。回忆起这段经历，范老师笑着给我们讲起他参加数学系考试的故事。

"因为喜欢数学，我和班里另一个同学常去数学系旁听，从数学系同学那里要作业题目来做。数学系老师也很好，觉得你感兴趣就会悉心教你。最后我们两个同学一起参加了胡适耕老师的实变函数课考试，结果我们拿了90多分，而数学系同学最高分只有86分，科任老师把数学系的所有同学们都批评了一顿。"

本科打下的物理基础，再加上个人对数学的浓厚兴趣与勤恳付出，范辉军老师现在的研究方向是量子场论和弦论中所产生的数学问题。在与爱德华.威滕等理论物理学家的交流中，范老师发现国际上许多顶尖理论物理学教授的数学功底并不亚于数学系教授，相比之下，国内物理界和数学界之间跨系、跨领域的交流仍存在不足。

范老师认为，物理与数学在发展的进程中关系密切、互相成就。物理学的发展总需要数学理论加以推动，而数学界所关注的问题往往深受物理现象影响。比如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认为引力来源于时空弯曲，而量化时空弯曲和描述时空弯曲曲率，背后需要黎曼几何的支撑。

"抛开几何结构，物理学就无所依托。"

范辉军老师如是说。目前，物理学中最有可能的大统一理论是超弦理论。对超弦理论的研究在数学界已经引发了许多新理论和新猜想，比如涉及卡拉比-丘流形的镜像对称猜想等，范辉军老师的研究正与此相关。

后记

采访即将结束时，范辉军老师表达了对华中科技大学物理学院的期待与祝福，他希望学院能稳扎稳打，更上一层楼，达到国内外最顶尖学府的水平。他同时鼓励学弟学妹们多学、多看、多交流，以获得更广博的视野。